新中国第一代字体设计师：徐学成

徐学成，新中国第一代字体设计师，中文字体设计历史的见证者，汉字印刷字体书写技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在去年，在中国字体设计界有一颗巨星陨落了，这是设计界乃至全中国的一个巨大遗憾，他就是徐学成先生。大家对于这个名字可能有一些陌生，徐学成先生是新中国的第一代字体设计师，可以算得上是中国字体设计界的老祖宗了。这一篇文章，我们希望通过介绍徐学成先生，给大家捋一捋中国字体设计的那一段开荒历史。

获奖与成就

• 1984年，1983-1984年度文化部科技成果二等奖
• 1984年第一节全国印刷新字体评选会二等奖、三等奖
• 1987年日本森泽国际排版文字字体竞赛佳作奖
• 1987年国家标准局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
• 2000年担任「北大方正」第一届、第二届汉字印刷字体大奖赛字体设计专家评选委员会委员
• 2011年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徐学成先生的成就远远不是这些奖项可以衡量的，当年他与他的老伙计们，从零开始，对汉字字形的简化与规范，对汉字的字体设计进行摸索、探究，这些行为更能代表他对中国设计界乃至是中国文化事业不可磨灭的贡献与成就。

徐学成1928年出生于江苏武进的一个农村家庭，1952年进入了苏州美专深造，学习美术，在学校里，徐学成接触到了美术字，学校的学生会宣传干事要写横幅，那个年代的横幅一般用的都是美术字。一开始徐学成觉得自己写不好，不敢写，于是他就去帮美术字写得好的同学剪贴横幅，在剪贴的过程中偷偷学习了他们美术字的结构，哪些字要出格，哪些字怎么写，徐学成的美术字基础就是这么偷偷摸摸打下的。

在毕业之后，徐学成进入了上海的人民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一般都是政治读物，没办法像别的书籍一样设计得很花里胡哨，一般只能用字体作为封面，那么徐学成的美术字在这里就发挥作用了。由于是书籍上的字体，还是比较正式的政治书籍，所以徐学成对待这些封面字体十分讲究，碰到不熟悉或者难写的字，会去查铅字（也就是以前铅字排版的正文字体），因为铅字的骨架搭得比较好。徐学成的美术字也因此越写越好了。

徐学成真正接触字体设计是在1960年。

△ 1959年莱比锡国际书籍装帧展部分获奖作品

1959年，中国送选了一些书籍装帧去德国莱比锡国际书籍装帧展览，在书籍设计以及大型画册方面都夺得了金奖，而印刷和印刷字体方面得到的评价却非常差，拿了最后一名！横排的文字高低不齐，竖排文字歪歪扭扭，不能保持在统一垂直线上。另外当时研究铅字的人非常少，工人手刻的字迹混乱，汉字中笔画多的能有几十笔，而笔画少的只有寥寥数笔，可是这些汉字的笔画粗细都是一样的，导致了书本上有的地方很黑，有的地方又太白，灰度上十分不均匀，与其他国家的书籍墨色均匀无法相比。

△ 「字」的多个写法

当时的中国使用的汉字还没有进行整理和简化，用的印刷字体基本上还是新中国成立以前的，导致了字形十分混乱，很多字都有多个字形。与日本的字体相去甚远。

△ 1960 年文化部改进和设计新字体文件

当时文化部的副部长胡愈之先生看到了这种情况很难过，新中国已经成立十年了，字体还是这么差。于是提出了字体改革方针：整旧与创新并举，以整旧为主。这一举措可以说对中国后来的字体研究和发展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

△ 1961 年《新写汉文印刷体字样》，徐学成设计宋体八号

△ 1962年印研所合照

在60年代之前，很多字的写法都并不规范，为了对字体进行改革，文化部在上海设立上海印刷技术研究所，同时召集了一批人过来研发字体，一部分是非常有经验的刻字工人，一部分是书法家，写字写的比较好的人，还有一部分是擅长美术字的人，徐学成先生在美术院校和出版社积累了丰富的美术字经验，所以也被召集过去了。这一批被选中的同志就成了新中国的第一批字体设计人了。

徐学成他们接到的第一个字体设计任务就是为《辞海》设计一套新的字体，包括了作为内文的宋体和作为标题的黑体。由于这套字体是上海印刷技术研究所的第一套字体，所以他们也分别被编号为宋一体和黑一体。由于黑体字与美术字更接近一些，所以徐学成与钱震之也被选为了黑体组组长，而宋体组组长则由具有刻字经验的钱惠明先生担任。虽然说这两套字有分别的组长，可是其实真正在做字的时候是大家一起讨论参与的，是集体的产物。

△ 1929年版日本秀英体

这第一套字体并不能算完全的原创，因为宋一体是以当时人民日报所用的日本的秀英体作为摹本设计的。徐学成先生对秀英体是这么评价的：清秀、粗细恰当，缺点是日本味重，呆板，过于强调共性，缺乏传统汉字的书写结构。

△ 宋一体

所以徐学成他们在保留了字形大小与结构空隙匀称优点的同时，在笔形上渗入了中国传统书写的韵味，在总体结构上也稍微紧凑了一些。可是后来徐学成先生却认为字面紧凑了一些成为了宋一体的瑕疵。由于辞海是一本百科全书，所以他的字号是非常小的，中宫过于紧凑是会导致阅读不太舒适。

虽然说有日本字体作为参考，可是这项任务并不简单。因为秀英体是繁体字，而徐学成他们除了要设计繁体字形之外，还得设计对应的简体字。徐学成先生在他的《活字设计，笔耕一生》中回忆道「在6196个常用字中有3000个字需要重新创新设计，并且与宋体字的风格保持统一」，这是非常困难的，令他们费尽了心机。

在当时看来简体字比繁体字难设计得多，因为繁体字结构是很稳很饱满的，而简体字简化之后，就变得没那么饱满了，而且出现了比较多的斜画。例如言字旁，繁体字中的言字旁是很稳的，而简体字的言字旁则很难做稳，需要将部分笔画微微的倾斜，或者将上方的点进行稍稍移位，这个言字旁才会显得比较稳。

又例如工厂的厂字，繁体字的廠字是非常饱满的，而简体字的厂字是中空的，所以排起版来会导致黑白的不均匀。

黑一体相比宋一体，原创的成分就更多一些了。黑一体原本参考的是上海《新民晚报》所用的黑体字，可是后来在实际设计的时候发现，新民晚报所用的字体笔画比较细，字形不理想，字数也不够多，结构大小飞白都不及秀英体有参考价值，所以更多还是参考的秀英明朝体，借鉴的宋体的结构，设计出第一套黑体。

宋一、黑一之后就是宋二和黑二了。这一套字体是给《毛泽东选集》设计的。同样宋体作为内文，而黑体作为小标题。

△ 宋二细

△ 宋二粗

关于宋二字体还有这样的一个小故事，徐学成他们设计好了之后，送到北京文化部审核，中央领导认为这个字体放在《毛选》上不够端庄、稳重。所以他们在宋二体的原稿上，将竖画、点、撇、捺等笔画进行适度加粗，而横画保持不变。现在就存在着宋二粗和宋二细两款字体。宋二粗成为毛主席著作专用字体。而宋二细体广泛用于排印各类书刊。2005 年还在该字体的基础上扩充 10,000 字，用于《大辞海》正文排版。

《毛选》的黑体也是重新设计的，因为辞海的字体很小，而《毛选》的字比《辞海》大一些，如果使用黑一体的话就会显得比较细了。黑二体比黑一体要粗一些，而且横画和竖画的粗细差别会更拉开一些。另外由于粗细的变化，黑二体的喇叭头也相对的缩小了一些。所以黑二体看上去更有力度和更有精神。

宋一、黑一、宋二、黑二这两套字体对中国的字体设计影响是非常大的，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字体厂商有出版这两套字体。

在完成了前两套字体之后，徐学成想要做一套比较创新一点的字体，于是有了宋黑体。在原有印刷字体方面，宋体字比较呆板，黑体字感觉好像不大符合中国人手写体的要求。黑体字的主要作用是排标题，它的特点优点是醒目突出，比其他的字都醒目。所以徐学成就想，是不是可以设计一种既有宋体字的特点，又有黑体字醒目突出的效果，可以来代替黑体字的字。于是徐学成就将黑体字横竖粗细基本一致的特点与宋体的撇捺挑钩等体饰细节结合，形成了比较粗壮、浑厚的宋黑体。

△ 1987年森泽字体大赛在人民大会堂参加颁奖仪式

1987年，因为国家逐渐的改革开放，森泽的字体设计大赛开始向中国征稿，徐学成当时也参加，利用业余的时间写了一套新宋体，最终获得了佳作奖，并且被森泽看中了，进行了商品化，改名叫徐明体。

这一套徐明体结合了宋体和仿宋体。既有宋体方正饱满的骨架，又结合了仿宋体秀丽的笔形，比一般宋体漂亮得多。

△ 1987年徐学成赴日本交流

当时的字体设计是非常值钱的，森泽公司是以11块美金一个字购买这一套字体的，一套字有7500个字，也就是说这一套字价值82500美元，当时的8万美元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可以算是一个天文数字了。不过这笔钱徐学成一分钱都没要，全都给了国家。

徐学成他们在设计完了宋二体和黑二体之后，就遇到了文革，被下放了上海字模厂工作，不过因为当时他们设计的宋二和黑二字体被《毛泽东选集》使用，大家的创作热情空前高涨，大家提出要继续为毛著设计新字体。于是成立了「经典著作体」的字体设计课题，大家都各自创作自己的初稿。

△ 康熙字典

徐学成认为要创新的正文新字体，只能从具有民族特色的、优秀的老祖宗版本中去寻找，于是徐学成选择参考的是《康熙字典》，因为康熙字典里的字既有宋体字的方正优美，又有楷体的笔形，笔画具有明显的版刻风味。

△ 顾阿桃挑选字体

那么大家都写好了初稿之后，需要挑选一个作为参考字形。可是怎么选呢？当时正好处于文革，最流行的就是向工农兵征求意见，所以他们找了一个被政治运动神话了的农妇——顾阿桃，因为她毛泽东思想学得好。比较有趣的是，这个农妇并不识字，可是她却非常有眼光的选择了徐学成写的这一套字体，这一套字体也被编号为宋七。

△ 经典著作体

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么出色的一套字体居然没有被使用，徐学成貌似对这一套字体特别的钟意，对这套字体没被使用始终耿耿于怀，可惜徐学成先生临终也没能看到经典著作体的重见天日。

徐学成先生将其大半生都沉浸于字体设计中，尽管退休了依然孜孜不倦的创作新字体，所以他的一生留下了许多经典的作品。

△ 新宋体

这是徐学成退休之后创作的一套字体，名字也是叫新宋体（徐明体被森泽商品化之前也叫新宋体），这套字体原本被辞书出版社看中了，合同都签订好了，可是后来由于经费原因没法落实，导致这套字没有商品化，最后放到印刷博物馆里展览了。

△ 集美体

这一套字体叫集美体，是徐学成后来参加森泽比赛的字体。

△ 老宋（一）

△ 老宋（二）

△ 饰艺体

△ 雅艺体

△ 倩艺体

△ 宏艺体

△ 圆艺体

徐学成对现在字体设计的状况并不满意，他认为字体是要传递信息的，需要做到字形规范，现在由于电脑的普及，字体设计的门槛变得非常低，而许多字体设计师却不怎么讲究字体结构了。确实我们可以看到市面上许多的字体设计都非常的浮夸，为了追求字体在视觉上的刺激感，对字体做出过多的变化，把字体的结构改的面目全非。希望我们这一辈的「后浪」能够沉住气，在字体设计的基础足够扎实之后再去追求变化，不要被现在浮躁的字体设计氛围所带偏，急于求变。不然，我们可真辜负了徐学成那一辈字体人为我们开拓的基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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